近代自然科学与理性主义的哲学
近代自然科学与理性主义的哲学
理性的时代中的“理性”有其特殊的意义。古希腊的理性是与宇宙的心灵相通的思辨,中世纪的理性是神学和信仰的助手。近代哲学的理性主义之所以能够成为时代的精神,首先是因为它与自然科学精神的关联。近代理性主义哲学的特征、对象、问题和作用无不与当时的自然科学相关;反过来看,近代自然科学的发展也受到当时哲学同样深刻的影响。
近代自然科学的哲学精神
近代自然科学诞生时,仍被看做是自然哲学的一部分。自然科学的创始人伽利略、开普勒、牛顿等人仍然坚持科学和哲学的亲缘关系,他们都自觉地反对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以及在此基础上由经院哲学建立起来的神学世界观。
首先是探索自然奥秘的求知精神。亚里士多德的自然哲学的解释被打破之后,神学世界动摇了,自然留给人以无穷的奥秘。运动观、时空观、物质观、宇宙观都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人们不承认任何权威和禁区,大胆探索。探索的目的不是解释、论证既存的理论,而是发现新的未知的原因。伽利略号召人们读自然这本大书。在中世纪已有这样的说法:上帝之书写了两遍,一遍写在《圣经》之中,一遍写在自然之中。但在中世纪,人们研究自然的目的不过是为了验证《圣经》这本书,受神学教条的束缚。近代科学家没有传统包袱和现存答案,只相信通过自己的探索而建立的知识。科学家求知不完全是为了满足个人好奇心,他们有着为了全人类的功利目的。科学认识自然的目的是为了控制自然、改造自然。这一目的决定了科学的关注点。科学家关注于能够直接改变事物的原因,以及能够控制事物生成和运动的力量。
其次是重视观察和实验的求实精神。古代人早就知道经验对于认识的重要作用,但他们被感觉经验如何能够产生出概念这一问题所困惑,心灵的抽象、概括作用对他们是个难解的谜,在这个谜没有解开之前,他们沉溺于共相性质问题的思辨而不能自拔。科学的经验是实验,而不是常识;科学的方法是归纳而不是类比。实验的方法按照科学理论设计并限定感觉经验,具有目的性、选择性、可操作性、可重复性等特点,从而使经验观察结果能起到发现和证实的作用。应该看到,近代科学家对经验进行科学设计的方法是认识的一大进步,它填补了感性和理性的差距,用实践的结果解答了感觉经验如何能够产生抽象概念的问题。科学的经验并不排斥理性。牛顿要求抛弃未经审视、没有必要的形而上学前提,提出“物理学,警惕形而上学”口号,但一些观察不到、而又不得不设定其存在的概念,如“力”、“以太”、“原子”、“第一推动者”、“绝对时空”等,还是被保留了下来。它们中有的为后来的实验所证实,有的则被淘汰,但在科学发展初期,这些理论设定是实验科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如果没有它们,理论便不完整,解释就不全面。
再次是通过精确的量化而达到的确定性。自毕达哥拉斯以来,很多人就相信数的和谐是事物的本质,文艺复兴时代也流行着只有经过量化处理的学问才是知识的观点,但人们那时普遍相信,人们不能把握这种量化的精确本质,计数和度量的不精确性是无法逾越的障碍;人们因而满足于形而上学思辨和文字上的类比。自然科学家则相信,确定的知识必须是精确的,经验观察必须经过数学分析才是可靠的。伽利略说,自然这本大书是用数学符号写的,首先是用三角形、圆形和正方形等集合图形写的。近代科学之所以能够成功地用数学语言精确地描述客观规律,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人们观念的转变。人们相信,用数学建立的模型不是主观的创造,对经验加以理想化的处理与客观规律的发现是一致的;即使实验材料不能与数学模型完全符合,数学描述的模型仍然是客观规律。第二个原因是数学和物理学发展的一致性。新的数学手段的发明,如笛卡儿的分析几何、牛顿和莱布尼茨的微积分等,突破了初等数学的局限,为描述较复杂的观察现象提供了精确手段。
最后是理解世界的机械论图式。在古代和中世纪的自然哲学中,世界被描述为两个系列。一是按照本质区分的由下到上的等级系列,质料和形式、物质和心灵、无机和有机、人和天使,按照本质的高低,接受同样的作用力,因此可以被安排在同一系列之中。第二个系列是按照运动性质区分的上下系列,天上的物体和地上的物体有不同的质料,进行不同方式的运动。天界物体做圆形运动和地界物体做直线运动,两者界线分明。早期自然科学的范式是牛顿力学,它只承认推动与被推动的因果链,不承认上下高低的等级系列。它想象世界的模型是机械模型,世界被想象为一架大机器,自然物被想象为有形而无灵魂的零件,没有本质的高下之分,它们按相同规律运动,没有天界和地界之分。上帝被设想为自然这架机器的设计师和第一推动者。当时的科学家,如伽利略、波义耳把感觉接受到的物体的性质称为第二性的质,与物体自身的“第一性的质”相别,这不是关于感觉运动与机械运动的区分,而是对机械运动不同的主体做出的区分。
近代哲学的科学精神
近代哲学家大都精通数学和自然科学,哲学家与科学家的交往也很多。哲学家并没有自己的组织,他们属于科学界。英国皇家学会和法国科学院是科学家和哲学家的共同组织。近代哲学家非常自觉地从自然科学的新发现中汲取养料,把科学的需要、科学的成果作为建构哲学理论的动力。近代哲学与科学的发展大致是同步的,但从诞生的时间看,自然科学略早于哲学。自然科学首先突破了旧哲学的禁锢,为新哲学的诞生开辟了发展空间。自然科学首先动摇了神学世界观,打破了经院哲学的一统天下。近代哲学家所做的工作是乘胜追击,深入批评早已失去说服力和解释力的经院哲学。近代哲学如何适应科学的需要,从哪些方面体现了科学的精神呢?
首先,哲学适应科学发展的需要,发生了方向性的变化。近代哲学的中心问题是认识论问题,与古代和中世纪哲学相比,近代哲学发生了“认识论的转向”,它的首要目的是建立新型的科学观。按照传统的科学观,科学只是证明科学,科学的方法是三段式的演绎法。自然科学需要新的科学观和方法论来确立自身的合法性和有效性。这个任务历史地落在近代哲学家的身上,他们无不关心知识的起源、性质、对象、基础和范围等问题,在前人没有涉足之处开始建立新的知识体系。
另一方面,我们也要看到,哲学的认识论转向为自然科学的发展提供了必要的、不可取代的保障和导向。现在有些人批评近代哲学的知识论,说科学和其他知识不需要外加的基础。这是用科学成熟期的状况来否认科学诞生期对可靠基础的需要,这种没有历史眼光的观点是不足为训的。
其次,近代认识论中有经验论和唯理论两大阵营,两者的分歧除了唯名论和实在论这一遥远的历史根源之外,还直接地、集中地反映了对自然科学方法的不同理解。自然科学是实验方法和数学方法的结合,但是,在不同的领域,不同的阶段,甚至不同的个人思想中,这两种方法不是等量齐观的,两者在运用的先后、作用的大小等方面有所区别。这些差别经过哲学的放大之后,便成为经验论和唯理论的分歧。唯理论以数学为知识的模型,因此,唯理论者无不推崇数学的方法,把天赋观念作为知识的起点,把必然真理作为知识的目标,把观念的内在标准作为真理的标准。经验论者则把实验科学作为知识的模式,因此提倡实验和观察,把经验作为知识的来源,重视或然真理,把观念与经验的符合作为真理的标准。
虽然有以上那些分歧,经验论和唯理论都属于理性主义。经验论的对立面不是理性主义,唯理论亦承认经验的作用。
再者,近代哲学和自然科学一样,也有机械论的特征。现在人们喜欢把“机械论”和“唯物主义”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机械唯物主义”已成为固定术语。其实,机械论不仅是近代唯物主义的特征,而且是近代哲学的普遍特征,不管是唯物论,还是唯心论,不管是经验论,还是唯理论,都受到自然科学的影响而有机械论的倾向。但是,各派对机械性的因果关系所做的解释,各有特点。唯物论把人的精神活动归结为感官活动,并最终还原为机械运动,得出了“人是机器”、“心灵是物质”这样彻底的唯物主义的结论。唯理论把心灵作为与物质不同的实体,心灵活动与物质运动属于不同的因果系列,因此产生了身心如何相互作用的问题。经验论把因果关系等同为观念之间的关系,因此产生出因果联系是否普遍有效的问题。这些问题和结论困惑着近代哲学家,并一直持续到现代。这些围绕因果关系的问题而产生的问题和结论,只有在机械论占统治地位的思想体系中才能得到理解。
最后,近代哲学的理论是以自然科学为范式而建立起来的。笛卡儿哲学按照“普遍数学”的要求建立了近代第一个形而上学体系,斯宾诺莎按照几何学的模式建立名为“伦理学”、实为形而上学的又一体系,霍布斯把自然法的观念推广到社会政治领域,建立了近代第一个政治哲学的理论,休谟以牛顿的物理科学为榜样建立“人性科学”。近代哲学一般都采取科学论文的形式,与古代哲学的对话、诗、散文等自由文体,与中世纪以问题为中心的逻辑论证的“学问”,都截然有别。近代哲学是科学意义上的理论,具有系统、确定、简约等特点以及一定程度的经验实证性。
近代哲学的思辨与实践精神
近代哲学继承了古代和中世纪哲学的思辨精神,但同时也表现了前人所没有的实践精神。近代哲学家还有他们独特的时代特点,他们和希腊哲学家不同之处在于,他们不仅仅追求个人好奇心的满足,他们从事哲学还有明确的功利目的;就是说,除了追求纯粹的智慧,他们还积极谋求经世济用的智慧。
近代哲学家的一个目的是解决学术界、思想界和社会中的重大问题。这些问题有的属于自然科学,因此哲学家往往也是科学家;有的不属于自然科学,但哲学家试图以科学方法解决它们。在他们看来,个人的思辨与建功立业,满足好奇心和对人类事业做贡献是一致的。
近代哲学的功利性也从另一侧面反映了它与科学之间的亲缘关系。科学的理性的特点是工具理性,这就是把科学作为宰制科学研究对象的工具。培根发出的“知识就是力量”的口号表达的是工具理性的力量。以古代和中世纪哲学为代表的学问没有改造和控制知识对象的力量,因此在近代被排除在知识的范围之外。近代哲学以改造和控制自然的科学为榜样,提出了改造和控制社会、人性乃至个人生活的方案。哲学在理性的时代,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改造世界和改造生活的巨大力量。
近代哲学的开端
一般认为,近代哲学肇始于笛卡儿。但人们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把笛卡儿称为“近代哲学之父”。黑格尔在《哲学史讲演录》中是这样说的:
近代哲学的出发点是古代哲学最后达到的那个原则,即现实自我意识的立场;总之,它是以呈现以自己面前的精神为原则的。
勒内·笛卡儿事实上正是近代哲学的真正创始人,因为近代哲学是以思维为原则的。独立的思维在这里与进行哲学论证的神学分开了。把它放到另外的一边去了。思维是一个新的基础。
但是,其他一些哲学派别不能同意黑格尔把笛卡儿当作近代哲学创始人的理由。经验论者和唯物论者出于他们各自的原则,把培根和霍布斯与笛卡儿并列为近代哲学创始人。根据上面所说的近代哲学与自然科学的联系,我们可以从三个方面来看待近代哲学的开端。首先,笛卡儿运用数学分析的方法解决哲学问题,反映了近代哲学与数学的联系。其次,培根是经验归纳法的创始人,他的思想反映了近代知识与实验科学的联系。另外,霍布斯的哲学则集中地反映了机械论对近代哲学的影响。从另一个角度看,笛卡儿是第一个唯理论者,培根和霍布斯是英国近代经验论的早期代表。
英国经验论的开端
16世纪末至17世纪是英国新旧时代交替的历史时期,其间经历了推翻王权的革命和复辟。在此期间,新兴的自然科学在英国初见端倪。这些都为新哲学的产生提供了必要条件。但是,为了理解这种新哲学的理论形式,我们还必须了解它的思想渊源。中世纪的英国经院哲学受亚里士多德主义影响较小,它的一些主要代表人物,如罗吉尔·培根、威廉·奥康等人的思想都有重视经验和实验科学的倾向。继之而起的新哲学从英国经院哲学吸收了重视经验的因素,而抛弃了经院哲学的问题和思维方式,它从诞生之时起就采取了经验论的立场。英国经验论既有来自中世纪思想的历史连续性,又适合于近代新兴的自然科学和政治理论的需要,可谓是应运而生。16世纪与17世纪之交是经验论的开始阶段,这一阶段英国哲学的主要代表是弗兰西斯·培根和霍布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