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后期哲学贯穿着独断论和怀疑论两种对立倾向。按当时的区分,那些声称自己发现了真理的人是独断论者,逍遥派、伊壁鸠鲁和斯多亚派都属于独断论。学园派则认为真理是不可知的,怀疑派对真理是否存在持犹豫不决的存疑态度。学园派和怀疑派实际上都具有怀疑论的倾向,只是学园派包含着被怀疑派认作为“独断论”的因素,即尚且肯定真理的不可知。怀疑派认为,真正的怀疑应该是不断的探究,不应该终结于某一个肯定的或否定的结论。这种彻底怀疑态度的代表者是皮罗(Pyrrhon,约公元前365—前270年)。皮罗生前无著述,以独特的生活方式赢得追随者,“皮罗主义”遂成为怀疑主义的代名词。皮罗主义者思考三个问题:第一,事物实际上是什么同样的东西?第二,我们应对它们采取什么态度?第三,这种态度有什么后果?皮罗主义者对第一个问题的回答是“不可知”,对第二个问题的回答是“悬搁判断”,对第三个问题的回答是“不动心”。

不可知论

皮罗主义者认为,关于事物的知识都是独断论。皮罗主义者并不断定独断论是错误的,否则他们自己也会陷入独断论。他们的策略是指出,独断论所认定的真判断都有同等合理和有效的不同判断,在不一致甚至相互矛盾的判断中,我们既不能断定何者为真,也不能断定何者为假,充其量只能说事物“似乎”如此,而不能说事物“是”如此。这意味着,人们不能对事物的存在和认识的真假作出判断,因此可以说事物是不可知的。

皮罗主义者说,人对事物做出判断的理由有一定的样式。判断者的样式因感觉、感官、个人、人种而异;被判断事物的样式因事物的位置、环境、关系、数量、发生频率的变化而异,判断者与事物混合的样式因习俗而异。怀疑派用很多事例说明人的认识中的复杂性和差异性,但把各种感性事例等量齐观,有很多不分主次、混淆是非的诡辩成分。黑格尔说,怀疑论的这些手法,“真正说来,都不是逻辑的说法,并不归于概念,而是以经验的方式,——直接反对经验的东西。从直接的确认提出某物为真的,再以同样的方式指出此物的反面也同样确实”。

悬搁判断

皮罗的口号是:“不作任何决定,悬搁判断。”“悬搁”(epoche)的意思是中止,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皮罗主张悬搁对事物的判断,其理由是事物本身的不确定性。皮罗声称,事物都同样是没有差别的、不可测定的和不可判别的。由于这一原因,我们的感觉和意见都不告诉我们真理或错误,因此,我们一点也不能相信它们,而应该无意见,不介入,不动摇,对任何一个东西都说它既不是也不非,既同为是和非,又不同为是和非。真正采取这种态度的结果首先是沉默,然后是没有任何烦恼。

“悬搁判断”的理论意义是为了避免怀疑的悖论。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中指出,像矛盾律和排中律这样的根本原则是不可怀疑的,对它们的怀疑将导致相反的结果。让我们以对排中律的怀疑为例来说明这一悖论。如果怀疑派说,不能够肯定“A或~A”是真的,那么试问:“A或~A”是不是真的呢?如果它不是真的,那么恰恰证明了“A或~A”是不可怀疑的;如果它是真的,那么也否定了对“A或~A”的怀疑。皮罗既不肯定、也不否定排中律之为真,不做任何判断,当然也就不会陷入逻辑悖论了。

不动心

如同当时的其他哲学派别一样,怀疑论的最终目的也是寻求幸福,也是要达到不动心或宁静的心境。恩披里克指出,怀疑论的起因是希望获得安宁。在各种相互矛盾的事物中做出判断,必然会引起争论,使心灵不得安宁;无论什么样的判断,都会引起困惑,因为“对任何一个命题都可以说出相反的命题”;因此,只有悬搁判断,才能避免争论和困惑。“悬搁”不仅是一种认识论的态度,而且也是一种生活态度,皮罗的怀疑论同时也是一种生活方式。

皮罗所说的“不动心”指两种不同的情况。一种是完全消极的状态,既无思想和情感的冲动,又无积极的作为。据拉尔修写的传记,皮罗不关心任何事物,也不避免任何事物,对像车祸、摔倒、被狗咬之类的危险无动于衷。另一种更为合理的观点是,“不动心”是一种随遇而安的态度。据史料记载,皮罗主义者“并不背离正常的实践”,他们接受生活的四条常规:自然的指导,情感的约束,习俗和法律的传统以及技能的使用。按照这种理解,“不动心”只是平常心而已,并非哲人才能达到的高深境界。看来,皮罗派还是区分了理论和实践;他们所悬搁的只是理论上的判断,而不是日常生活不可缺少的经验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