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佛教概况与儒、佛、道三教的纷争和融合

唐朝的统治者,在隋末农民起义打击后,吸取了隋朝灭亡的教训,为了巩固自己的政权,采取了缓和社会矛盾的措施,以防止农民战争的再起。同时在思想领域里,采取三教并用的政策,以调和三教的矛盾。以发挥它们各自的社会作用。

唐代佛教的兴盛,还表现在唐代寺院经济的空前发展上。当时的佛教寺院垄断了大量土地和劳动力,拥有庄园、水硙、当铺和奴婢,享有免税和免役的特权。唐代寺院经济的空前发达,又为佛教的流行提供了物质基础。

隋唐佛教诸宗派之间有着明显的差异和对立。每一宗派都有自己崇奉的经典。各派还对佛教经典都做出综合的评价,认为各类佛教经典都是佛说的真理一部分,同时又都将自己这一派所尊奉的经论置于最高的地位,标榜自己这一派的教为最圆满完全之教。这就是所谓“判教”。各宗派又都自立门户,为自己安排了祖师,并编制了一个教理传授的系统,一代一代相传下来,这就是所谓“法嗣”。在竞争中,各宗派之间,互争佛教正统地位,每一宗派内部又争“法嗣”,争做本宗的继承人。因此他们之间纷争十分激烈。

佛教内部的斗争,因此彼此之间在教义上又互相影响,互相吸取,共同促进着佛教思想的发展。不仅佛教各宗派之间互相吸取互相补充,而且还大量地从中国传统的儒家和道家道教思想中吸取养料,以发展自己的教义,使佛教进一步地中国化,使儒、佛、道三教进一步圆融合流,从而产生了具有中国特色的,不同于印度的隋唐佛教诸宗派的佛学思想体系,大大地促进了佛教在中国的发展。

在隋唐佛教诸宗派中中国的禅宗最为突出,它可称之为佛教中国化的典范,是我国佛教中国化(或称本土化)圆满成熟的标志。

  • 三论宗

    基本思想是“二谛八不中道”说。认为宇宙万有皆是因缘和合而生,虚妄不实,但在世俗人看来它们是真实的存在,此为“俗谛”,而从佛教的“真谛”看来,皆虚幻不实,诸法为空。然而真俗二谛又是“二而不二”的,二者不可分离。空不离有,有不离空,应是假有性空,非有非无。这就是所谓“中道”万法既为“非有非无”,那么生非真生,灭非真灭,而应是不生不灭、不常不断、不一不异、不来不去的。这就叫做“八不中道”

  • 天台宗

    该宗倡导“止观双修”,止即禅定,观即智慧。南北朝佛学有所谓南义(南朝重义理讲智慧)北禅(北朝重禅定)之分,天台宗则主张止观双修,不可偏废。在佛教的基本教义上,天台宗提出了性具说和一心三观、一念三千等著名的佛学思想。

    “性具说”,性即是法性、真如,即认为一切诸法皆为真如法性之体所本具,因此他们提出众生本性即具一切善法和恶法,佛与众生本无根本差别,“即能修成,全是本具”。

    “一心三观”,即是说一心能观空、假、中三谛。“一法一切法”,即指真如随缘形成一切现象,皆不实在,故为假,观此即为假观;“一切法即一法”,指一切现象皆真如显现,无有自体,故为空,观此即为空观;“非一非一切”,指同时包含有以上两个方面即假即空,故为中道,观此则为中道观。同时此三者圆融不分,举一即三,虽三而常一,观假即观空、中,观空即观假、中,观中即观空、假,是谓“一心三观”。

    “一念三千”,一念即一念心,三千即指三千世界,总括一切法之谓。三千世界即一切现象皆存在于一念心中,这是因为“三千同一性故”,皆为同一真如本心之显现,所以说“一念三千”。

  • 净土宗

    此宗以信仰“西方净土”而得名,追求往生西方阿弥陀佛极乐世界。其修行方法主要是“观想”(作各种净土极乐世界的假想)和“念佛”(口念阿弥陀佛的名号)。他们认为只要一生至诚念佛,临终时即可仰仗阿弥陀佛的愿力往生西方净土。由于此宗修行方法简单易行,因此该宗在我国民间社会中得到了广泛流行。

儒家的政治伦理思想是我国封建宗法等级制度的集中反映,是我国封建社会治国安邦的基本指导思想,而佛教与道教都是宗教,宣扬的是出世主义思想,这就与儒家的伦理政治(忠孝之道)发生了矛盾。为了提高儒家的地位,发展儒家学说,就必须吸取佛、道两教的哲学思想,以充实儒家自己的心性论和宇宙论的哲学思想。同理,佛道两教,尤其是外来的佛教要在中国得到发展,就必须与我国的正统思想——儒家思想相适应,因此佛道两教除了坚持自己的出世主义的宗教世界观之外,还必须大力吸取儒家的伦理政治思想,容纳儒家的忠孝、仁爱等思想,以调和与儒家的矛盾,以便与整个我国的封建宗法等级制度相适应。因此佛道两教与儒家学说之间,既有着排斥纷争的一面,亦有着互相吸取、互相补充融合的一面。

儒家的孝道成为了儒佛共同宗奉的伦理原则,以调和儒佛在入世与出世之间的矛盾。为了会通儒、佛、道三教和佛教之间各宗各派的思想,宗密并建立了一个较完整的思想体系。他在《华严原人论》中,从“原人”讨论人的本源出发,并站在自己所宗奉的佛教立场上,把佛教自浅至深分为五等:一、人天教,二、小乘教,三、大乘法相教(即大乘有宗),四、大乘破相教(即大乘空宗),五、一乘显性教。

最高的“一乘显性教”,即是宗密所主张的“说一切有情,皆有本觉真心,无始以来,常住清净,昭昭不昧,了了常知”的佛性即人和世界之最高本源的思想。而他把最低的人天教说成是佛为初心人所说的最浅近的思想,讲的是善恶因果业报的思想,并认为这一思想与世俗儒道两教所讲的“五常”思想是类同的,都是讲的惩恶劝善的道理。

认识人的本源有一个由浅入深的过程,因此,前四种佛教思想和儒道两教思想,都是认识人的本源(“原人”)过程中所产生的思想。依宗密看来,儒、佛、道三教是可以在佛教所讲的人的本源(即所谓“本觉真心”)的基础上会通起来的。

玄奘与唯识宗

唯识宗由分析法相而表达“唯识真性”,故又称为“法相唯识宗”。又由于玄奘弟子窥基常住慈恩寺,世称慈恩大师,故亦称“慈恩宗”。唯识宗的基本思想是:“万法唯识”和“唯识无境”说。他们把世界分为“我”和“法”两大部分,“我”指生命的主体,如人的情欲、意志。自我意识活动等属于“我”;“法”指事物及其规律,如山河大山、人的肉体等属于“法”。总之,“我”和“法”包括了一切物质现象和精神现象。他们认为“我”和“法”都不是客观的存在,都是虚假的现象,都是空的。

为什么说都是虚假的呢?他们的回答是:世界上一切现象都是由意识变现出来的,所以是虚假的,不实在的。因此他们提出了“万法唯识”和“唯识无境”的思想。他们认为意识的活动有两个方面:一为“能缘”,一为“所缘”能缘指意识的能动作用,又称为“见分”,如眼识能看、耳识能听等等所缘指意识的对象,又称“相分”,如眼所看到的形色等。而任何意识活动都有“见分”和“相分”,由此他们得出结论说:我和法,无非都是意识的见分和相分,离开了意识的“见、相二分”,也就没有“我”和“法”的存在。

世界上的各种现象,从表面上看,好像是在意识之外存在(“似外境现”),其实都是在意识之内,由内识“转似外境”的。他们认为,一般人所以把意识的见分和相分当作“外境”,看成是客观实在的东西,那是因为人类从无始以来就有一种妄加分别的愚昧的偏见,把虚假的东西“执为实我实法”。又因为执著有“实我实法”,所以产生种种烦恼,而不能超脱生死轮回之苦。

他们把意识分为三大类八种识。第一类为“阿赖耶识”,第二类为“末那识”,第三类为“了别境识”。

  • “了别境识”即是指能分辨对象的识,共有六种:眼、耳、鼻、舌、身、意六种识。前五种即指视、听、嗅、味、触五种感觉,第六种意识指知觉和思维活动。这六种识引起的对象称为六尘或六境:色、声、香、味、触、法。

  • “末那识”,即为第七种识,可译为“思量识”,其作用在恒审思量,执著于“我”,产生我痴、我见、我慢、我爱四大烦恼。这种识计较有“我”,也可说是自我意识。

  • “阿赖耶识,可译为“藏识”,为第八种识。它藏有世界上一切法的种子,此识最为重要,又称作根本识。其中所藏的种子有两大类:有漏种子和无漏种子。前者生出世间诸法,使人生死轮回不止。后者生出出世间诸法,是成佛的种子。“阿赖耶识”还藏有共相种子和不共相种子。共相种子变现出来的事物,人人对它有共同的感觉,如由地水火风四种元素构成的山河大地等。不共相种子变现出来的事物,只有本人才能感受到的,如人的六根即六种感觉器官的感受即如此。

这八种识兴起时,各有自己的“见分”和“相分”,并且三大类识之间互相依赖和影响,但最后都得依赖于“阿赖职识”。例如,眼识的“见分”,靠“阿赖职识”的支持才能看东西。眼识看到形色即相分,是“阿赖职识”中共相种子变现出来的一种表象。这些说法表明,人的认识无非是意识认识自己,一切感觉和观念都是主观自生的东西。这样便为“万法唯识”和“唯识无境”说作了论证。

大乘佛教哲学的最终目的无非是要解决人如何能成佛的问题,唯识宗亦不例外。为此唯识宗又提出了“转识成智”的思想。“转识成智”是说,八种识都转变为成佛的智慧。他们说,执著有“我”产生“烦恼障”;执著有“法”,产生“所知障”(各种虚妄分别计较);只有破除“我”、“法”二执,以我、法为空,才能使灵魂从生死轮回中解脱出来,进入涅槃世界。

他们认为,“阿赖耶识”中的“有漏”种子是我、法二执二障的根子,可以通过累世的修炼,使“有漏”种子逐渐消失,成佛的“无漏”种子逐渐的增长,八识都变为成佛的智慧,便能进入佛国。

为了破除“我”、“法”二执,断绝“有漏”种子,“转识成智”,他们又提出了识有“三性”说。所谓三性:

  • 一是“遍计所执性”是指人们普遍地对万事万物分别计较,视一切事物为各有自性差别的“实我实法”的世俗认识,其实这些事物都是不真实的。

  • 二是依他起性,是说万事万物皆是依赖心识而生灭,是虚幻不实的

  • 三是圆成实性是指在“依他起性”上,远离“遍计所执性”的错误之见,认识到“我”、“法”两空,由此而显现出真如实性。并认为这种智慧,至高无上,圆满真实,即达到了绝对真理。以此他们认为人们通过修炼,使自己的意识达到“圆成实性”,灵魂就可得到解脱,成为“佛”了。

玄奘留学天竺(印度)时,在同天竺学者的辩证中,对于“唯识无境”说还提出了一种新的解释,被称为“真唯识量”的思想。他用“因明学(印度佛教讲的逻辑学)中的三段论式(即宗、因、喻三支,也即命题、论据、论例三式),论证了“一切唯识”的思想。他论证说,真的命题只能是形色不能离开眼识而存在(“宗”);理由是因为大乘佛教自己承认眼界、色界、眼识界所谓“初三”是包括三个方面的,眼界(指肉眼器官)并不包括其他二界(“因”);就像眼识界也不包括眼界和色界一样(“喻”)。按这样的说法,所谓“唯识”,只意味着一切形色都不能离开意识,不是说只有意识而没有形色,“唯识”的真正意义在于形色不能离开意识而独立存在。这个论点,与印度唯识宗的说法有所不同,表面上并不以形色为虚无。这比那种以形色为虚幻的思想要精致得多。

综上可见,唯识宗不论讲万法唯识、唯识无境也好,还是讲“真唯识量”亦罢,他们讨论的问题,直接涉及到主观(意识)和客观(外境)的关系问题。唯识宗的长处是他详细深入地分析了人们的意识心理活动,对意识进行了分类考察,并探讨了各类意识之间的关系,强调了意识的能动作用。所有这些论说其中亦有着不少合理的成分。但在总的考察主观意识与客观外境的关系上,则是把问题弄颠倒了。在唯识宗看来,不是“外境”引起意识的活动,相反,而是意识的活动生出了类似“外境”的表象,他们根本就不承认有客观的世界的存在。这就是说,不是客观决定主观,而是主观决定客观,主观意识才是第一性的,很明显这显然是一种唯心主义哲学。

法藏与华严宗

法藏,唐代著名僧人。曾参加玄奘主持的译经工作,后来与玄奘意见不合而出译场,建立起了自己的华严宗。华严宗把自己这一派的教义称为“圆教”,把其他宗派判为“偏教”。自认为其教义圆满无碍,调和了佛教经论中诸矛盾的思想。从佛教的教义发展看,华严宗既不满意唯识宗的某些说法,认为识所变出的境是虚妄的,能变的识也不是真的,同时也不满意般若空宗的某些说法,认为如果心境皆无,客观和主观都不存在,那么佛性和涅槃世界同样也都被否定了。他们认为,圆满的说法应该是,物质世界是虚幻的,佛性是实有的;事物是假的,其本体是真的。他们企图把空、有二宗的思想糅合起来。为了论证佛性是真实的,是世界的本体,他们着重讨论了本体与现象的关系问题。提出了一整套华严宗的佛教学说。

对于世界的看法,华严宗提出了四法界说:事法界、理法界、理事无碍法界、事事无碍法界。这里的法界有两个意思:一是指事物而言,界为分义,即差别义。一是指理而言,界为性义。前者指千差万别的事物现象,后者则指法性真如。关于四法界的关系,法藏解释说:这即是说,所谓“事法界”,指形形色色的现象世界(“杂”);所谓理法界,指清净的本体世界(纯)这两种世界互相包容而无妨碍(纯杂无碍),就叫“理事无碍法界”各种事物之间也都互相包容而无妨碍,这就叫“事事无碍法界”。他们认为,这四法界不仅体现了宇宙万物万事的关系,也是人们了解世界的四种精神境界。

华严宗把世界区分为“理”和“事”、本体和现象两个世界,这是他们佛教世界观的出发点。他们把整个物质世界说成是“事法界”,宣布为现象世界,同时又在物质世界之外建构了一个精神性的本体世界,以回答多样性的物质世界(事法界)的统一性问题。这就是华严宗佛教哲学的思想实质之所在。华严宗人还把自己所设定的本体世界(理法界)称为“如来藏”,认为它是“自性清净圆明体”。这个本体,法藏又称它为“真心”或“净心”。他们所讲的“理法界”实是一种精神实体,他们也把它称之为成佛的根据的“佛性”。在华严宗看来,这个如来藏,不仅存在于众生的心中,是众生成佛的依据,而且存在于一切事物之中,是一切事物的本质。如来藏也是宇宙万事万物的实体。它一方面存在于个人的心中,另一方面又独立于个人意识而存在。这种本体即是华严宗所追求的绝对精神,实是为佛教的彼岸世界制造理论根据而已。

华严宗所提出的“理事无碍”的命题,其实就是讨论的本体与现象两个世界的关系问题。他们认为本体与现象并不是绝对割裂的,现象世界(事法界)依赖于本体世界(理法界)而存在,本体世界即存在于现象世界之中,如同波和水的关系一样。法藏把这种关系叫做“理彻于事”和“事彻于理”

他认为世界如同金做的狮子,金是本体,狮子的形相是现象,没有金便没有金狮子,金即存于金狮子之中。金是“因”,工匠是“缘”,狮子相缘合而成有生有灭,可是金子的本性永不改变。华严宗这样处理本体和现象的关系,目的在于论证现象世界没有“自性”,一切事物都是各种条件集合而成(“缘起”),是虚幻的东西,只有本体世界是真实的。金狮子相和金子,一妄一真,狮子相不妨碍金体为真,金体也不妨碍狮子相为妄,这就叫做“理事无碍”。华严宗认为,他们这种说法,既论证了物质世界的虚幻,又论证了本体世界的真实,是最圆满的说法。

华严宗讨论的“理事无碍”说,涉及到哲学上的本质与现象的关系问题。他们谈到了本质与现象的统一性问题,提出了现象依赖于本质和本质存于现象之中等思想,但他们把“自性清净”的“如来藏”真心作为事物现象的本质,他们以本质为真实,以现象为虚幻,这是不符合本质与现象的辩证关系的。本质与现象既有区别,又是统一的。本质决定现象,现象表现本质,本质具有某些假象,但假象也是本质的表现,因此现象决不是虚幻的。而本质也是客观事物现象的本质,因此决不能把虚构的如来藏这样的精神本体,当作物质世界的本质。

华严宗的“理事无碍”说,其目的则是为了论证佛教的彼岸世界与此岸世界的关系的。他们认为,宗教生活与世俗生活不能截然分开,佛性本来就存于人性之中,一旦觉悟,“自性清净圆明体”便显露出来,所以不脱离世俗生活,同样可以成佛。

为了论证物质世界的虚妄,华严宗进一步又提出了“事事无碍”的学说。这一思想是说,既然万事万物都是本体所显现的虚幻现象,每一现象又包含本体,所以各种现象彼此都互相包容,“圆融无碍”,没有差别和对立。法藏把这种关系又称之为“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一”指本体,“一切”指各种各样的复杂现象。就金狮子说,狮子相有眼、耳、口、鼻、毛等等,这是“一切”,但都是金的,这是“一”。从它们都是金的这方面看,眼、耳、口、鼻、毛等都没有什么差别,这就是所谓“一即一切”。由于一切事物的本质都是一样,法藏得出一个结论:每一个东西也可以说就是一切东西,一切东西又都可以说是每一个东西。如金狮子,它的眼、耳等都是金的,因此也可以说,“眼即耳、耳即鼻、鼻即舌、舌即身”;同时,也可以说,耳、鼻、舌、身等都是狮子眼(“一一彻遍狮子眼”)。由于一切事物的本质都是一样,法藏又得出一个结论:每一个东西都包括一切东西,又都包括每个东西所包括的一切东西。如金狮子,每一根毛中都各有金狮子,每一根毛中又都有无数的金狮子。由此他们认为,大东西固然能容纳小东西,小东西也能容纳大东西,草芥纳入须弥山,海水可倾入毛孔。这就叫做“事事无碍”。为了宣扬这种“事事无碍”的境界,他们又对“一”和“多”的关系,做了论证,认为没有“一”也就没有“多”,没有“多”,“一”也不成其为“一”,“多”是“一”中的“多”,“一”是“多”中的“一”;一即是多,多即是一,一又包括多,多亦包括一等等。这又叫做“一多相容不同门”,就是说,“一”和“多”虽然有所不同,却相互包容,无障无碍

还从时间方面,作了论证。他们说“一念”即“三世”,“三世”即是“一念”,“一念即见三世一切事物显现”(同上)。这又叫做“三世一时”,就是说,一刹那中,即包容过去、现在、未来的一切事物。这一思想有些像天台宗的“一念三千”说。法藏把这种“事事无碍”的境界,又打了一个比喻说,取十面镜子,八方上下安排,面面相对,当中放一佛像,用火光一照,每一面镜中,不仅有对面镜中的佛像影子,而且容有对面镜中影子的影子,层层没有穷尽。这就叫做“华严无尽藏”。他们认为这是万事万物的最高境界。

法藏关于“事事无碍”的辩论,涉及到事物的同一性和差别性的关系问题。事物之间具有同一性,但又有差别性,二者是统一的。恩格斯说:“同一性自身包含着差别性。”法藏在这里把事物之间的同一性片面夸大了,否认了其间的差别性,从而得出了一即一切,一切即一的结论。

由于金狮子的眼和耳都是金的,从而得出结论说,狮子眼就是狮子耳,眼和耳没有差别;由于狮子的金身是金的,它的每一根毛孔也是金的,从而得出结论说,一根毛中也有狮子,部分与整体也没有差别。在这里很显然法藏夸大了它们的同一性,而否定了它们之间的差别性。至于华严宗人之所以要作这样的论证,其目的是企图否认事物具有自己的质的规定性,把事物说成是没有“自性”的虚妄现象,以此来论证物质世界的虚幻性的。然而事物的差别与对立,毕竟是事实,对此华严宗人无法回避,以此他们把现象的差别和对立,归之于个人的意识的产物。

慧能与禅宗

慧能,中国禅宗的实际创始人。慧能所创造的禅宗,是中国佛教史上的一大改革。印度的佛教没有禅宗,只有禅学。禅,梵语为禅那,意思是静思打坐,是印度各宗教共同的修行方法。佛教也把坐禅作为修行的方法。这种方法是打坐静虑,使心中任何念头都不发作,最后进入一种绝对虚静的境界。佛教认为,得到这种精神境界,死后便能超脱生死轮回,进入涅槃寂静的世界。佛教大小乘都讲禅定。

他们都注重“渐修”,即不断地修炼,甚至累世的修行。神秀所倡导的北派禅宗,推行的就是这种禅学,主张渐修。慧能所创建的南派禅宗,与此不同。它不追求烦琐的宗教仪式,不讲累世修行和布施财物,不主张念经拜佛,不立文字,甚至不讲坐禅,主张专靠精神的领悟把握佛教义理,提倡“顿悟”成佛说。所谓“顿悟”,是说凭自己本有的智慧(般若之知)“单刀直入”,一下子悟出佛理来。慧能解释说:“一闻言下便悟,顿见真如本性(指佛性)。”

以慧能为代表的禅宗的出现和流行,是唐代社会经济的发展和社会矛盾在佛教内部的反映。在慧能活动的时代,均田制已遭到破坏,土地兼并激化了。大量破产的小农流入寺院,成为僧侣贵族剥削的对象。在社会上地主阶级内部贵族与庶族之间,展开了争夺土地和劳动力的斗争。慧能本人出身微贱,属于僧侣中的下层。他的教义实际上是不满意贵族们在成佛问题上的特权思想。例如,佛教讲布施财物,按照因果报应的理论,对寺院捐献的越多,积善就越多,成佛的可能性就愈大。照这种说法,首先成佛的,当然是贵族和士族,而庶族和广大的农民就有困难了。对佛教教义解释的特权,又只有拥有文化特权的贵族和士族才能享有,而庶族和广大农民便难做到。当时经营寺院经济的大多是贵族,庶族地主很难有这样的权利,农民就更不用说了。慧能创建的禅宗,打破了贵族对佛教的垄断,反映了社会中下层人们的宗教要求。待到中唐以后,随着庶族地主势力的扩大,产生了一批新官僚地主,他们进入了上层统治集团,慧能倡导的禅宗终于成了社会上最流行的佛教宗派。

从佛学本身的发展看,慧能的禅宗既不完全属于有宗,也不完全属于空宗,而是依据中国固有的孔孟一派的人性论和老庄一派的崇无思想,对印度大乘佛教空、有两宗进行了糅合和改造的产物。慧能主张人人都有佛性,强调佛性是人的本性和领悟佛教义理的“良知良能”。他们抛弃了那种烦琐的经院佛学,提倡简易直捷的功夫,把中国佛学推向到了一个新的境地。

为了宣扬“顿悟成佛”的思想,慧能提出了“本性即佛”说,作为他的教义的理论基础。他认为人人都有成佛的本性(或称本心)。把佛性说成是惟一的人性,这就为人人都能成佛提供了理论根据。慧能曾对弘忍说,人有南北,佛性并无南北,我的身份和你不同,佛性并无差别(同上)。显然,他这种说法,具有反对贵族特权的意义。既然佛性即是人性,又为什么有佛和众生的区别?慧能认为,他们的区别在于觉与不觉。在他看来,“佛”不在遥远的彼岸世界,而在个人的心中。“自心”不觉悟,即使终日念经、拜佛、坐禅、布施也是凡人。慧能把成佛的途径,全部转移到对自己“本性”的觉悟上来,提倡内求于心,这是他的顿悟成佛说的出发点

在慧能看来,所谓佛在心中,不是说佛性作为一种实体住在心中,而是讲“自性真空”,“无有一法可得”。所谓“自性真空”,是说心处于一种“空虚”的境地,这种“空”,不是空心静坐,念念思空,而是心连“空”的观念,甚至成佛的念头都不追求。他认为这种精神状态,即是佛的境地,也就是人的本性。那么靠什么能力才能得到这种“空心”的境界呢?他们认为,既不靠感性经验,也不靠理性思维,而是靠人生来就有的一种认识自己本性的良能,这种能力,又称为“灵知”。只要靠自己的“灵知”,一刹那间领悟到心本来就是空的,当下便达到“佛”的境地。这就叫做“顿悟成佛”或“见性成佛”

慧能和神秀思想的区别是,神秀追求“清净本性”,没有把佛性本身也看成是空的,在方法上则讲究渐修。慧能把佛性也看成是空的,比神秀空得彻底,在方法上不讲渐悟而主顿悟。慧能带有浓重的空宗思想,从佛教空宗的立场看,慧能的境界是要比神秀高一层。

为了宣扬“顿悟成佛”,慧能还提出了“无念为宗”的修行学说。他说,他的教义是:“先立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在慧能看来,“顿悟成佛”,在修行方法上就是心不受外物的迷惑,这就是“无念”。他说:“于诸境上心不染,曰无念。”他认为,要认识到“自性真空”,就要做到“无念”,但“无念”不是“百物不思”,万念除尽,对任何事物都不想,而是说在与外物接触时,心不受外境的任何影响,“不于境上生心”。这种方法,又叫做“无住”,就是说,心不执著在外境上,对任何事物都不留恋,念过即过。例如,眼看到美色时,心不住在美色上,不是闭眼不看它,这就叫“无住”。这种方法,又称“无相”,是说“外离一切相”,心中不执著于事相上,不是说,不同事物相接触。虽处于尘世之中却无染无杂,来去自由毫无滞碍,精神上得到了解脱,这就是“极乐世界”,即是天堂。与此相反,心受外境的影响,追求形色声味,念念不忘相,必然无限烦恼,这就是地狱。此岸和彼岸,凡夫和佛的区别在于一念之间,一念不着境,不着相,当下即成为佛菩萨。

为了论证“顿悟成佛”和“无念为宗”的教义,慧能最后还提出了他的唯心论世界观。他宣称,个人的心,不仅是成佛的基础,也是客观世界的基础。这就是所谓“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万事万物皆随人心而生灭的思想。这里的“心”似有本心(本性)和生灭之心的两种区别。前者本心是成佛的基础,也即是佛性。后者生灭之心,能生灭万法,是万事万物的基础

据说,慧能得到衣钵后,南行传法,到广州法性寺时,见二僧争论风吹旛(寺院挂的一种旗子)动问题。一僧说“是风动”,一僧说是旛动,争论不休。慧能向前说:“不是风动,不是旛动,仁者(指僧徒)心动。”(同上)客观世界的动,完全是由心动造成的。按照慧能的思想,只要人心不动,就可以保证客观世界的不动,只要思想净化了,一切事物也就净化了。总之,心空一切空。所以他不像唯识有宗那样公开宣称整个世界都在我的意识之中,而是说,世界依赖于人心而存在,所以它是不实在的是空的。慧能一派禅宗所宣扬的心学哲学,对后来宋明道学中的心学一派起了很大的影响。